編者的話:DeepSeek引發美國硅谷關注,并引發關于中美創新城市的討論。《環球時報》財經觀察“關于AI的跨界對話”系列第三篇,邀請到美國初創企業OpenAI的前員工喬爾·雷曼,他從一線人工智能科學家視角,分享DeepSeek帶來的思考。喬爾·雷曼曾是美國優步人工智能實驗室的創始成員,后領導OpenAI的開放式創新團隊,聚焦領域包括人工智能安全、強化學習和開放式搜索算法等。在接受《環球時報》記者采訪時,喬爾·雷曼多次使用“有趣”形容DeepSeek帶給他的感受。但與此同時,他對于市場稱贊DeepSeek的簡單敘述以及引發的股市波動,嘗試保持一種冷靜的評價,多次用“不確定”來表達他對未來AI走向的判斷。
一塊有趣的“踏腳石”
環球時報:你使用過DeepSeek嗎,體驗如何?有媒體認為,DeepSeek的出現會改變中美在AI領域的競爭格局,你怎么看?
喬爾·雷曼:我使用過DeepSeek,毫無疑問,這是一個非常專業的團隊打造出來的產品。撇開性能不談,對我來說最有趣的是觀察它的思維鏈。這個模型是一塊有趣的“踏腳石”。我感興趣的部分是,假如我干預它的思維鏈會發生什么;其他團隊通過調整DeepSeek在其論文中發布的方案,可能會創建其他何種推理模型。換句話說,從開放性角度來看,DeepSeek-R1和DeepSeek其他模型是通往進一步實驗和算法發展的“踏腳石”。
我很難去預測,DeepSeek如何改變(美中)競爭格局。我不確定我是否相信任何簡單的說法——比如考慮到模型中現有的性能趨勢,這種質量的開源模型必然會帶來巨大的驚喜。真正讓我驚訝的是,DeepSeek對美國股市的影響(1月底,DeepSeek爆火一度引發美股拋售潮——編者注),我不知道該怎么理解,市場是反應過度還是反應不足?我們生活在一個有趣的時代。
環球時報:DeepSeek總部位于杭州,最近中國互聯網出現一個詞“杭州六小龍”,包括DeepSeek、宇樹科技等6家企業。有外媒稱,中國杭州正在挑戰硅谷,你怎么判斷?
喬爾·雷曼:我以前沒有聽說過DeepSeek以外的五小龍,你這個問題也讓我對“杭州六小龍”有了更多了解。我還沒有去過中國,希望有一天能去中國看看,多了解中國的創新生態系統。我當然相信,中國的創新中心,比如杭州或深圳,有潛力挑戰硅谷——美國并不能壟斷創造力或勤奮。從開放性的角度來看,思考不同國家如何根據自身特點選擇研究重點,以及它們可能會產生或錯過哪些關鍵進展,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我認為,這兩個國家可以相互學習對方獨特的科學研究和技術方法。
目前,我是一名獨立研究員。離開OpenAI后,我最感興趣的是如何將哲學和心理治療等領域的理念融入AI領域。某種程度上,這是受到硅谷氛圍的啟發。雖然硅谷充滿活力,專注于推動技術進步,但很多時候更追求成就和聲望,而非那些經過時間沉淀的深刻智慧。
今年或出現新型“人工智能殺手級”應用
環球時報:你此前在接受采訪時認為,2024年AI可能并不具有劃時代的意義。2025年初,DeepSeek的爆火是否屬于AI行業的里程碑事件?
喬爾·雷曼:僅就其對股市的影響而言,不可否認DeepSeek是一個里程碑事件,它對全球人工智能論述產生了巨大影響。除了AI技術進一步滲透到商業和社會中之外,如果今年出現新型的“人工智能殺手級”應用,我一點也不會感到意外。我們會不會看到人工智能真正帶來一些全新的東西?比如一種新型電影、一種新型視頻游戲,或者一種新型社交網絡?這些應用可能會讓我們大吃一驚,它們不僅僅是一個助手或代理,而是一種全新的體驗。
環球時報:有信息顯示,美國香薰蠟燭行業曾想引入自動化機器人,希望機器人能幫助完成倒數第二道看似十分簡單,但對機器人來說卻很難的工序——把蠟燭的芯拉直。目前為止,我們看到人工智能更多可以提供多維度的咨詢,卻難以在養老護理等行業普及。這是否意味著,AI將取代的是知識密集行業的職位,而不是勞動密集行業?
喬爾·雷曼:這個案例很有趣,AI覺得困難的事情和人類覺得困難的事情并不一定相關,這就是所謂的“莫拉維克悖論”(由人工智能和機器人學者所發現的一個和常識相左的現象,人類所獨有的高階智慧能力只需要非常少的計算能力,但是無意識的技能和直覺卻需要極大的運算能力——編者注)。我認為,按照目前發展趨勢,AI有可能更快地取代知識密集型工作,而不是勞動密集型工作。這背后有很多原因,其中一個原因是知識密集型工作有更多的反饋循環和海量數據可利用。這種趨勢可能也存在某種路徑依賴,如果AI是通過其他算法或不同于現代機器學習的方式發展起來的,結果可能會相反。不過,最終很難下定論。
“我們正處在一個十字路口”
環球時報:你近期發表了一篇名為《機器之愛》的論文,希望探索機器從更豐富、復雜的維度去“愛”人的可能性。機器將給人類帶來哪些更豐富的未來場景?AI是不是人類的掘墓人?
喬爾·雷曼:作為人類,我們正處在一個十字路口。我們最終有很多方式可以將AI設計、部署到社會中,這取決于我們傾向于選擇哪個方向。在我看來,當前路徑似乎是在尋找最有利可圖的應用,而這些應用往往并不考慮對普通人的影響。在許多情況下,這不是一個大問題,因為經濟價值往往與人類價值相關。但有思想的企業家可以找到并生產人工智能產品,從根本上改善我們的生活,并對人類產生巨大的影響。
我認為,AI可能會導致人類走向終結,這并不令人擔憂——如果我們真的設法創造出比我們聰明得多的AI,我們就有可能放棄對未來的控制。我不知道創造這樣一個AI的可能性有多大,也不知道需要多長時間,但全世界應該共同努力,使AI安全并為人類繁榮服務。
環球時報:你和美國AI科學家肯尼斯·斯坦利合著《為什么偉大不能被計劃》一書,批評美國的科研和教育體制,認為其太過強調目標和計劃,正在制造平庸。為什么“偉大不能被計劃”?
喬爾·雷曼:在美國,年輕人也面臨進入頂尖大學或創辦獨角獸公司的巨大壓力。而社會壓力往往會產生相反的效果,學校的考試成績、地位較高的工作,競爭壓力變得如此極端,以至于在臨界點,很多人會被吸引到相反的極端。
我的“躺平”智慧是尋找一個人的內在價值,而不是從外部強加的如考試成績之類的指標。這本書想說的是,努力工作往往是好的,但當努力工作與一個人覺得有趣或有意義的事情相一致時,努力工作可能感覺不那么像工作,而更符合更深層次的成功形式。努力工作的一種重要形式是,培養自己的興趣感和追隨它的勇氣。雄心勃勃的偉大是無法計劃的,高分不是衡量一個人創造性創新潛力的客觀標準,也不是實現這一目標可靠的“踏腳石”,外在動機對一些人有效,但不是全部。